法律近义术语的汉英翻译问题与对策——以三组法律近义术语为例（王琳、刘耘男）

近义词是指“基本意义相同但在某些方面存在细微差别的词”(昊小芳、肖坤学，2016: 46)，一组近义词的含义并非完全对等，更不能相互替换，在法律语言中尤其如此。法律用语的准确性与严谨性决定了“法律术语概念明确，指代准确，不容歧义，替代词极少”（刘法公，2012: 145)，一些看似近义或同义的法律术语实际上极有可能表示不同的法律概念。然而，我们通过研究发现，中国法律的权威英译本常常混淆法律近义术语，误译和译名不统一现象层见叠出，需要我们认真研究解决。

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治体系建设的推进，法律翻译已成为“中国法治域外传播的关键路径，也是国际传播能力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张法连，2021: 121)。法律术语作为法律语言的核心，其翻译的准确性直接关系到中国法治信息对外传播的精准性，是法律翻译的重点研究方向之一。屈文生教授曾指出，“两类法律术语的英译尤其要做好认真选词的工作：一类是一词多义的中文法律术语英译，另一类是容易混淆的中国法律术语英译”（屈文生，2017: 201)。法律近义术语恰属典型的易混淆法律术语，它们的翻译无疑给译者带来挑战，然而针对此类主题的研究尚不多见。

本文以“查封、扣押” “询问、讯问” “扶养费、抚养费、赡养费”三组法律近义术语的英语译名为研究对象，分析后发现以上术语在我国法律的权威英译本中存在多种不同译名，不仅在同一部法律中未保持一致，在不同法律之间也不统一，严重违反了法律翻译的统一性原则。本文就以上三组近义法律术语的译名失范现象展开探讨，并提出英译对策，旨在为我国法律近义术语的对外翻译作出贡献。

“查封”与“扣押”都是对物执行的某种强制性措施，其中“查封”一般是对不可移动的财物就地封存，如贴封条就是最常见的查封方式，而“扣押”是将可移动的财产转移他处置于行政机关的控制下。关于这一组法律近义术语的英译，笔者查阅了我国多部法律的权威英译本，发现其译名多种多样，具体请看表1。表中《民法典》指《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民诉法》指《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2021修正》，《赔偿法》指《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赔偿法(2012修正》，《海诉法》指《中华人民共和国海事诉讼特别程序法》。

在法律翻译实践中，‘“询问”和“讯问”也是一组常常混淆的概念。二者都指在侦查过程中搜集证据、了解案情的一种手段，区别在于适用对象和问话方式上。“询问”是查询，征求意见或打听的意思，并不含有“审问”之意，一般是针对被害人、证人以及民事案件的当事人而言的（柴学友，1983: 31)，态度和缓，带有明显的了解情况的含义。相反，“讯问”含有“审问”之意，一般是针对刑事案件中的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而言的。我们在查阅《刑诉法》时发现，第217条出现“询问被告人”的说法，值得商榷。

不仅如此，在我国法律的权威英译本中“询问、讯问”的英语译名也是五花八门，具体请看表2。表中《刑诉法》指《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2018修正》，《行诉法》指《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讼法（2017修正)》。

(一）“询问”的英译

鉴于“询问”可搭配证人、当事人、被害人，我们可放在一起研究。首先，关于ask，我们查阅众多权威法律词典均未发现该词条，只在《元照》中出现过一次，表示“提议或请求救济”(薛波，2003: 103)，常与price搭配，表示“要价、开价”的意思，所以用于表示“询问”不合适。而interview表示“在披露程序中获取对书面询问的回答的一种非正式方式”(薛波，2003: 724)，与“询问”的内涵并不相符。

根据《布莱克》，question表示“a query directed to a witness”( Garner，2009: 1365)，完全符合我们所说的向证人询问问题的意思。美国康奈尔大学康奈尔法学院(https : / /www. law. cornell. edu)积存的众多法律文件中频现question a witness 的用法，这也进一步佐证了我们的选词。同时，通过检索我们还发现，ALaska Administrative Code (《阿拉斯加州行政法典》）出现如下表述， “lf the victim attends a special medical parole hearing, the board may questionthe victim about written or oral comments…”，这表明question也可以表示询问被害人。因此，我们认为“询问”应统一译为question。

(二）“讯问”的英译

关于ask和question的译法我们在上文已做分析，此处不再赘述。至于interrogate是否合适，我们参考《布莱克》对于其名词interrogation的释义便对其进行确定:“The formal or systematic questioning of a person; esp., intensive questioning by the police, usu. of a person arrested for or suspected of committing a crime.”(Garner, 2009: 895)，可见 interrogation表示针对刑事案件中的犯罪嫌疑人进行审问，与我国的“讯问”内涵相同。同时，Code of Federal Regulations (《美国联邦法规》)也出现“interrogating and fingerprinting suspects”的用法，这进一步证明了interrogate 与 suspect(犯罪嫌疑人）搭配的合理性。根据《元照》，arraign(名词arraignment)表示“英美刑事诉讼程序中的一项正式程序，在这项程序中，法院将被告人传唤到庭，并向其宣读起诉书的内容，被告人就起诉书所指控的罪行作出答辩”(薛波，2003: 94)，并非本文所提的一般意义上的“讯问”。

与“询问”和“讯问”相关的一组近义术语是“询问笔录”和“讯问笔录”，这一组公安业务文书常常在翻译实践中混淆。经过以上对“询问”和“讯问”的分析，不难理解“询问笔录”是公权力机关及其工作人员对证人、被害人、知情人就某一问题进行询问所做的笔录，可用于民事、刑事与行政诉讼，而“讯问笔录”是“公安机关、检察机关对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就案件事实所进行讯问所做的笔录”(张卫平，2011: 19)，仅适用于刑事诉讼。结合以上分析，我们可将“询问笔录”译为question transcript，“讯问笔录”译为interrogation transcript 。

为了辨别这一组法律术语，我们首先需要了解“抚养”“扶养”和“赡养”的区别。其中， “赡养”最容易理解，指子女在经济上为父母提供必需的生活用品和费用的行为，发生在长辈和晚辈之间，且只能是晚辈对长辈。而“抚养”则相反，指长辈对晚辈的抚育和教养。“扶养”则最为复杂，有广义和狭义之分，狭义的扶养专指平辈亲属之间尤其是夫妻之间依法发生的经济供养和生活扶助的权利义务关系，广义的扶养囊括了赡养、抚养和狭义的扶养。所以“扶养”的确切内涵需要根据具体语境来判断。

我们收集了“抚养费、扶养费、赡养费”在我国法律权威译本中的英译名，发现问题较为严重，其中一些译文完全就是误译，并且译名版本也是各式各样，“这不但有悖译文统一原则，而且严重损害中国法治理念信息的对外传播质量”（刘法公，2019: 103)，具体请看表3的实例分析。表中《保障法》指《中华人民共和国老年人权益保障法(2018修正) 》，《婚姻法》指《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2001修正）》。

(一）“赡养费”的英译

我们首先来看最易辨别的“赡养费”。上文已提到“赡养费”一般指子女在经济上为父母提供必需的生活费用，而仅仅support一词无法表明晚辈亲属对长辈亲属的供养关系，因此选用support一词不够准确。

aliment 等于alimony，前者为苏格兰法律用词，后者为英国法律用词。《布莱克》释义alimony为“A court-ordered allowance that one spouse pays tothe other spouse for maintenance and support while they are separated，while they are involved in a matrimonial lawsuit，or after they are divorced” (Garner，2009：85)，可见alimony指夫妻之间发生的经济关系，与“赡养费”内涵不符。同样，maintenance表示“financial support given by one person to another，usu. paid as a result of a legal separation or divorce” (Garner，2009: 1039)，也指夫妻之间所发生的经济关系。aliment和 maintenance的译法完全就是误译，但凡译者在翻译实践中查阅词典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低级错误。在当今的新媒体语境下，译者在从事对外翻译时一定要保持认真严谨的职业态度与高度的法律责任感，稍有不慎将严重损害中国的国际形象（张法连，2022)。

译文payments from his or her children确实表达出晚辈对长辈的经济关系，但“payment”一词欠佳，payment最为普通的含义表示“支付”，子女支付的钱并不等于赡养费，何况在法律语境中，payment常用于合同法，表示“对价格条款的履行或者对法律所规定责任的清偿”（薛波，2003: 1037)。相比之下，support for elderly parents最为合适，support表现出维持生计所需费用之意，同时for elderly parents也表现出晚辈对长辈的供养。因此‘赡养费”应统一译为support for elderly parents。

(二)“抚养费”的英译

“抚养费”指父母离婚后不直接抚养子女的一方应负担部分或全部的子女的生活费、教育费和医疗费等费用。关于aliment，上文已做分析，完全与抚养无关。译文expenses for supporting 中 expense用词有待探究，在法律语境中，expense经常用来表示: “An expenditure of money，time，labor，or resources to accomplish a result; esp., a business expenditure chargeable against revenue for a specific period” (Garner，2009: 658)，尤指商业用途的费用，用于表示“抚养费”中的“费”不够准确。另外，expenses for supporting 并未体现出“抚养”的根本特征，即长辈对晚辈的供养。

实际上，child support可以准确地表示“抚养费”的内涵《布莱克》释义其为“In a custody or divorce action，the money legally owed by one parent to the other for the expenses incurred for children of the marriage”(Garner，2009 :274)，《韦氏》还就此特别说明“child support为不直接抚养子女的一方给付”( Webster，2011: 75)，其内涵完全符合我国的“抚养费”。同时，我们通过检索发现，child support频繁出现在美国法律当中，这表明该译文为英语国家法律的惯用词，应确立为统一译文。

(三)“扶养费”的英译

上文提到“扶养”有广义与狭义之分，笔者在表3中列举的实例均指狭义上的扶养，且尤指夫妻之间发生的经济供养关系。首先，expenses for upbringing 完全就是误译，upbringing 指父母对孩子的抚育，与扶养毫无关联;其次，expense用词不合适。在译文support for other adult dependants中，dependant为dependent 旧时用法，指“任何无法独立生活，靠他人经济支持的被扶养人”(Garner，2009: 503)，而adult dependants所涵盖的人群远大于夫妻，根本无法表现出扶养的狭义内涵。译文 payments from his or her spouses中的payment 如上文所分析，用词不够准确。

至于aliment 和 spousal support，相比之下，“aliment或alimony为过去所用词，现法院更常用maintenance或spousal support 作为其替代”(宋雷，2011: 43)。但是请注意，maintenance和 spousal support并非完全等同，二者的区别十分细微，在于婚姻关系是否有效。根据纽约州统一法院系统( https : / / www. nycourts. gov/)的介绍，在二人夫妻关系存续期间（包括诉讼期间)所发生的经济供养关系称之为spousal support，当夫妻关系正式解除后，则称之为maintenance，这也就是为什么在纽约州统一法院系统颁布的Introduction to Uncontested Divorce Instruction (《无争议离婚指导简介》）中maintenance也称为post-divorce maintenance，这一用法就更为明确。

美国作为联邦制国家，各州拥有较大的自治权限，因此各州的法律规定以及同一术语的惯用表达都会有一定的差异。我们通过检索发现，在Texas Family Code(《得克萨斯州家庭法》）中，spousal maintenance 的用法远比maintenance更加频繁，不过二者的法律概念均相同。

因此，经过上文分析，我们认为“赡养费”应统一译为support for elderly parents;“抚养费”应统一译为child support;“扶养费”在婚姻关系正式解除之前宜译作spousal support，在婚姻关系正式解除后宜译作maintenance或spousal maintenance。

语言是法律的载体，中国法律的对外传播离不开精准的翻译。法律专业术语作为法律语言的基本组成部分，其翻译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由于汉语法律术语中存在大量同义、近义词汇，这无疑给我们的翻译实践带来了巨大挑战。本文以“查封、扣押’“询问、讯问”“扶养费、抚养费、赡养费”三组近义汉语法律术语的英译名为研究对象，分析后发现误译、译名不统一的现象普遍存在，严重影响了中国法治思想对外传播的准确性。本文结合权威法律词典，并通过查阅英语国家法律文件，检索互联网，确立了以上三组法律术语的统一英语译名，并就此提出两条法律近义术语的汉英翻译原则:(1)严格按汉语术语内涵对接法律英语术语;(2)以英语国家法律对应词佐证译文选词的正确性。法律翻译实践表明，这两条原则能够有效指导法律近义术语的汉英翻译，从而提高其英语译文质量。